一位金發(fā)碧眼、身材高壯的年輕人雙臂左前右后擺好拳擊的架勢,沖向3公尺外的瘦小東方人,一近身快速揮出右拳,小個子身子微往左側(cè),大個子龐大的身軀不由自住地往前沖,差一點臉朝下摔到地上。大個子很快站定,轉(zhuǎn)過身用惱怒中混合不信的眼神注視小個子。突然又發(fā)動攻勢,以更快的速度揮出左拳,結(jié)果完全一樣,不同的是左右方位的互調(diào)。大個子怒吼一聲,合雙臂躍起向下?lián)粝驅(qū)κ?,小個子頭微朝后仰,右掌已在大個子的腋下接觸,在旁觀的人來不及為小個子擔心的一瞬間,大個子頭重腳輕地往后飛,停不住。小個子以更快的身手跟上,手把住大個子的手臂,一下就把體重有他二倍多的大個子拉住。在短暫的寧靜之后,掌聲爆了開來,久久不停。
這是抗日戰(zhàn)爭時在重慶的英國大使館所發(fā)的事,大個子是英軍訪華團的一員,瘦小的東方人是鄭曼青先生。他們是應眾人的要求所作的友誼表演,鄭先生所使用的功夫是太極拳。
民國前10年出生于浙江永嘉的鄭先生,名岳,字曼青。原本家庭富裕,一場火燒去大部份產(chǎn)業(yè)。年幼的時候活動力強,想到那里就到那里,心里不知道有害怕這一回事。9歲時有一天捉蟋蟀追到一扇舊墻旁,鬼使神差地墻倒了,一塊落磚打傷他的頭部,讓他頭破血流,昏睡地上好久。之后,只要用腦想事情久一點,頭就會痛。幸好他人很聰明,記性又強,摸東西很短的時間就能領會。十歲左右正式拜師學畫,5年就建立了相當名氣。同時他對于中國文學有濃厚的興趣,特別是在詩下了功夫,寫詩的水準遠超過他的年齡。在他19歲的時候,當代有一位名詩人羅癭公在報上看到他寫的詩,打聽他的住處,登門請他到北京郁文大學代課講詩;雖然以不夠資格來推辭,但在羅癭公先生的堅持下鄭先生只得硬著頭皮上陣,結(jié)果學生給他不錯的評價。
在郁文大學時與同校的書畫名家(師)來往密切,相互切磋,如魚得水;也因此獲蔡元培先生的賞識。不久蔡先生推薦他到上海國立暨南大學教詩,同時也把他推進上海藝文界,每日得空便與同好名家吟詩作畫,好不暢快。名氣快速上升的結(jié)果,使他才24歲就當上海美術專門學校國畫系主任。隔5年,黃賓虹先生與鄭先生共同創(chuàng)辦中國文藝學院,黃先生成為首任院長;黃先生特別堅持請鄭先生擔任副院長。這件事成了當代學術界經(jīng)常談論的話題,大概是驚奇、羨慕、推崇之類的話。一個人年未三十就擔當這么高的學術行政職位,確實是不多見,對鄭先生的成就是極大的認定。
然而兒時的意外并沒有離開鄭先生,他一直有“身體較弱、頭痛、想東西太久腦子會空掉”的狀況。諷刺的是,他年紀輕輕就擔任教職,每天吃粉筆灰,反而讓他染上肺結(jié)核,對他的身體可說是雪上加霜??上攵?,他經(jīng)常的課業(yè)就是找醫(yī)師看,這家看不好換一家。最后找到了號稱安徽九代名醫(yī)的宋幼庵大夫,身體總算有重大的改進。跟宋大夫熟了,他發(fā)現(xiàn)宋夫不只是醫(yī)術好,學問也有相當造詣,對醫(yī)理的表達是引經(jīng)據(jù)典、條理分理,深深吸引了鄭先生的好學心。有一天,他心里想:“我醫(yī)自己的病,能把別人的病醫(yī)好不是更好嗎?”于是就拜宋先生為師學醫(yī)。這一學世上又多了一位鄭國醫(yī),專婦科、骨科,而治血友病更是名噪一時。日后當選中醫(yī)師公會理事長、以及公會選出的國民大會代表,從這里就可看出他的醫(yī)學成就。
另一方面,鄭先生的太極拳的緣份這才開始。楊派太極拳的傳人楊澄甫先生到上海教拳,鄭先生很高興地跟楊大師學拳。有一天,楊夫人病倒了,大夫一個換一個,看看要不行了。身為學生的鄭先生于是表示愿意盡力的意思,楊大師答應讓他試一試。鄭先生第一帖藥就穩(wěn)住病情,再兩帖藥楊夫人奇跡似的病就好了。楊澄甫先生心中非常感激,就把家傳的秘訣毫不保留的傳給他
在短短的幾年內(nèi)就把難學得出名的中醫(yī)和太極拳學得這么好,除了武俠小說里的人物,在現(xiàn)實世界里是非常少見的。鄭先生是很用功,除此之外他的天賦是少有的,令人羨慕。
民國36年,居于善與人同、強身強國的心理,他把學習太極拳的心得整理成冊,書名“鄭子太極拳十三篇”,這和當時武術界保守的傳統(tǒng)不太一樣。從這本書可看到,他嘗試用醫(yī)學、物理學等現(xiàn)代科學去解釋太極拳,這在當時是破天荒的創(chuàng)舉;即使50多年后的今天也很少人能做得好。
自從武術不再是戰(zhàn)場上的主要力量,鄭先生一直感到有簡化太極拳的需要,好讓普通資質(zhì)的人容易學會;最好自己在家自修也學得起來。對多才多藝的鄭先生來說,時間正是他感到最缺乏的,一直找不到較完整的時間來做這件事。到抗日的期間,鄭曼青先生主持湖南國術館,大規(guī)模調(diào)訓全省國術館長和教官太極拳。在學期的時間壓力下“因地制宜”,終于他在這段日子完成拳架改編的工作,把楊氏太極拳108式濃縮成三十七式,稱為“簡易太極拳”。
簡易太極拳定稿出書已是在臺北,合鄭子太極拳十三篇定名“鄭子太極拳自修心法”。時中拳社是鄭先生到臺北不久(民國39年)創(chuàng)辦的,這本書成了時中的圣經(jīng),學員們沒事就那出來翻翻。時中拳社后來改了名字,叫時中學社,這是到現(xiàn)在還沿用的名字。
雖然沒有標新立異、自抬身價的念頭,用心細看的人就可看出,鄭曼青先生的太極拳有一些獨特的風格,跟楊派或其他的拳不完全一樣。我們可以稱為鄭子太極拳的特色,下列是鄭先生的弟子徐憶中先生認為比較重大的特色:
美人手(手自然舒張,手背箸不外露)
陸地游泳(打拳時空氣如水,可感覺出空氣的阻力)
平正均勻(外觀看上半身保持垂直)
民國49年鄭先生旅居美國,在紐約創(chuàng)立時中文化中心,往來紐約、舊金山,專心太極拳的教授,在美國建立了相當?shù)穆曌u,曾經(jīng)應邀在聯(lián)合國表演太極拳。但是最能表現(xiàn)太極拳的特出的地方是,他過了七十歲,有一個機會訪問西點軍校,跟西點的武術主任教官切磋,輕易就贏得對方的佩服。西點又邀請他去演講太極拳,去了好幾次之后,西點慎重地提出讓他到西點任教的邀請。西點在收到鄭先生的資料之后,一看就傻了眼,因為鄭先生已超過了西點的退休年齡。尊重制度的美國人一再說對不起,同時誠懇希望他能推薦他的學生去西點教太極拳。
民國64年春天鄭先生伉儷返臺,徒弟們?yōu)樗O晚晏洗塵。當晚鄭先生心情特好,與心愛的徒弟一一暢飲,但是他仍控制在他平日的酒量之內(nèi)。徒弟們送他倆回落腳處時已過午夜,鄭先生說他要調(diào)息一下。不到兩小時,徒弟去看他睡了沒,發(fā)現(xiàn)他已走了。享年79。當代國寶,就這樣抱著滿懷的歡愉離開他所愛的人和土地;留下很多的嘆息,和一絲絲的不解。
我們看鄭曼青先生,他專精且有成的畫、詩、書、醫(yī)、拳,任何一項都是大部份人專修一生而達不到的成就。稱他為‘五絕老人’不但不過份,我們?nèi)绻私膺@樣的人也不是每一代都有,就比較清楚他的偉大了!他真正是一代奇才,就像于右任先生的稱許:“...一代奇才,他人視為至難之事,彼則優(yōu)為之...”。
我們記念鄭先生,心里不免想,有那一位能在拳藝上超越鄭先生,使上乘的太極拳再現(xiàn),那有多美;除此之外,也很難找到更好的記念方法了!這一位可能是你(你),可能是他(她),大家加緊努力吧!